中国封建社会有着2000年(公元前221-1911)的辉煌历史,比欧洲封建社会长了1000年。除去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这一基本条件,手工业发达是其重要原因。手工业不单满足了百姓的物质需求,更重要的是还要满足他们无尽的精神需求。历代工艺,集天下能工巧匠之大成,皆以精绝为乐事。古人发现,这种情趣的培养在于长久的积累。一块圆润的玉石,穿孔以系,佩带于身,精神力量随之而来。文人与工匠深感责任重大,构思愈发开阔,工艺愈发慎重。久而久之,操刀不辍的工匠们,使工艺成为生活中的艺术。金属工艺,首推青铜器。前辈收藏大家,言必称三代青铜。商周春秋战国,有多少故事至今仍被后人津津乐道。而唐宋元明清,金属工艺也花样翻新。金银铜铁,不论贵贱,经工匠捶揲錾镂,亦为生活添彩。玉有五德,仁义智勇洁。成语曰: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。足见古人赋予玉的高尚品格。中国玉是中国人独有的文化,文人殚精竭虑,工匠穷极工巧,使玉演变为一种精神力量的象征。故古人谆谆告诫:君子无故玉不去身。中华民族历史上改变过起居习俗,由席地低坐转为垂足高坐。视野随之变化,高型家具应运而生。中国古典家具的设计原则是尊严第一,舒适第二。两者发生冲突,舒适让位于尊严。这个精神核心是古典家具至今受到社会尊重的根本。修饰是美学的手段。以耐腐物质保护和修饰易腐材料是国人的一大发明。从7000年前的良渚文化的木胎漆碗到清乾隆时期的铜胎珐琅器,漫长的历史在喋喋不休地向后人诉说文明的进步。油画原本是西方人的专美,国人的认知刚刚起步。莘莘学子们漂洋过海,览尽西方辉煌的艺术,步履维艰却坚实有力。以西画之手法表现国人的美学取向,浓墨重彩中已初见端倪。中国古代文人同工匠一道,思想加手艺,释放出耀眼的光芒。这智慧之光成就了后人生活的优雅。而今天,当我们面对先人众多精美绝伦的遗珍时,除去敬畏,还心存一份感激。
准确表达这种高尚的乐趣是件困难的事情。每一个有幸与收藏结缘的人都会或多或少获得这种乐趣。在和平富庶的年代,这种乐趣会伴随藏者一生。即便世道变故,回忆还可以帮你把早年的乐趣变成晚年的乐趣,这就是收藏的魅力。宋徽宗(1082-1135)显然获得了这一乐趣。他以一国之君的权力使收藏第一次成为国家行为。成立画院,研究古物,编纂图书,网罗天下珍奇,以示范性的效应影响了后世1000年。1000年来,凡歌舞升平,物阜民丰的时代,收藏热就会一发不可收拾,遍及大江南北。上至王公贵族,下至凡夫俗子,皆以此为乐;以获得财产炫耀,以获得谈资社交,进而获得社会地位的提高。古董变成社会的花瓶,装点生活,教会人们珍惜生活。每个朝代的收藏审美不同,乐趣就各有千秋。宋朝人的高雅来自于政治上的开明。统治者标榜与士大夫共治天下,尊重文人,尊重知识。在北方蛮夷的重压下,宋朝人重文轻武,以柔克刚,依然使大宋王朝也走过了300年。明朝是个充满了变数的朝代。从朱元璋(1328-1398)起,十七朝十六帝,每一个皇帝都有说不尽的故事。多数明朝皇帝都对政权轻视,更多关心声色犬马,美器长物。明朝可以炫耀的古物太多了,永宣青花,成化斗彩,嘉万五彩,还有那今天以最苛刻的眼光也挑剔不出毛病的明式家具。明朝人在宋朝人的收藏理念的基础上,发扬光大,推陈出新。读一读明朝人文震亨的《长物志》就感到了今人的浅俗,生发出对古人的敬意。清朝我们太熟悉了。康雍乾三帝将中国封建王朝推上了巅峰。康熙二十三年(1684)台湾收复后,中国疆土成为历史最大时期。至乾隆四十九年(1784),乾隆皇帝第六次南巡,在杭州颁发《南巡记》。整整一个世纪,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。海内富庶,家给人足。今天可供我们收藏的大部分藏品来自这个时期。面对祖先遗留下的丰富文化遗存,在通晓与混沌之间,我们在恣意享受。享受文化的无穷魅力,享受收藏的无尽乐趣。如果需要表达或传达这巨大幸福时,千万别忘记在心中为祖宗创造的灿烂文明点燃一炷香。
颜色上升为艺术的表现手段是古人在不自觉中完成的。当古人发现瓷器不仅仅是使用的器皿时,艺术的魅力就从中闪现了出来。在自然的混沌中,一缕青翠常使人赏心悦目,这种觉醒就是青瓷艺术的先驱。所有青瓷的前身都是古人无可奈何之事。釉料的含铁量决定青釉的颜色,呈色条件长时间为工匠琢磨不定,陷于苦恼。在大量的、日复一日的重复劳作中,机会一次又一次地偶然出现,等待聪明的智者捕捉。中国古代辛勤的窑工们,就是那不知名的智者。我们今天已深知青瓷的魅力,也知长江南、黄河北青瓷的各个名窑。越州窑、龙泉窑、耀州窑,都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曾经称雄一方。越州窑在唐代“南青北白”的局面中撑住半壁江山;而宋元龙泉窑以其肥腴。艳由中国南部的大山中源源不断地走出;至于耀州窑,夹杂着西北人粗犷的性格,深沉而不事张扬。青瓷的重要性在于:她是中国陶瓷发展史的必由之路。她是陶瓷的青春期,散发着青春的气息,洋溢着来自于内部的诱惑。她使陶瓷充满了表现力,使表现力充满了张力,使张力充满了诱惑力,使诱惑力变成市场的魅力。这个魅力市场在唐至两宋,统领江山。从科学意义上讲,宋代五大名窑除定窑外,汝、官、哥、钧都属青瓷,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还有那个相传千年的秘色瓷,仅名称就能演绎一部神奇的故事。
深沉、优雅、含蓄是青瓷美学的境界。这样高的陶瓷美学境界在今天看来仍是不可企及的高度。单用一个色彩作为表现手段,青瓷在古往今来的各色瓷器中无疑是魁首。从唐代起,文人骚客极尽能事描绘她,清人蓝浦在《景德镇陶录》转引《爱日堂抄》云:自古陶重青品。晋曰缥瓷,唐曰千峰翠色,柴周曰雨过天青,吴越曰秘色,其后宋器虽具诸色,而汝瓷在宋烧者淡青色,官窑、哥窑以粉青为上,东窑、龙泉其色皆青,至明而秘色始绝。自古陶重青品。青色是生命力的表现,自然属性的生命力,从萌芽到结果都是在青色中完成。古人有意识追求青色恐怕也是基于这一层考虑。1000年以后的今天,回首青瓷,我们忽然希望我们回到宋朝,生活在宋朝。
来源:茶当酒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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